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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事发东窗


杨临月自知理亏,但她自小娇纵惯了,不通事务。wwW.wenxueMI.coM身边的人一向都将她当月亮星星似的捧着,从没有被人这般抢白,登时心中也有几分委屈。贝齿微咬嘴唇,说道:“伊洛杀人是他不好,但他是为了我,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总之,你不能杀他。你的人死了,也活不转来,这样吧,这些金叶子给你,足够买十个最好的仆从了。我再让伊洛向你磕头赔罪,可好?”她自觉说的有理,且是委曲求全,公允之极了。内心深处,从未将这小小乞儿的性命放在心上,相府中仆从如云,谁不对大小姐唯唯诺诺,她只将他们视做土木泥偶一般。这却是生长之地养就的个性。

        公孙落霞不怒反笑,叫了声“好”,转头对秦挚道:“她既是你的朋友,你说该当如何?”秦挚眉头早皱了起来,他见识过杨临月的任性,倒不以为怪。此事自然是杨临月理亏,但原本是一场误会,若是她略通世事人情,说些场面话儿,断不至如此之僵;事既如此,却又不能当真眼看着伊洛抵命。不禁大感踌躇,只得对公孙落霞说道:“确是杨姑娘的不是,只是她年幼无知,还望公孙姑娘多多包涵。”

        话音刚落,杨临月便叫了起来道:“我哪里年幼无知了?难道只有你们说的是道理,我说的便不是道理不成?”秦挚道:“人命关天,难道是钱可以买回的么?快向公孙姑娘陪个不是。”杨临月涨红了脸,怒道:“只是一个小叫化,何必小题大做?莫要以为你救了我便可以教训我!”秦挚也不禁动怒,道:“你真是胡……唉,不可理喻!”他本想说“胡搅蛮缠”,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改成了不可理喻。杨临月却已自禁受不起,从小到大,何曾有人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儿?此时听了,咬着嘴唇眼圈儿就红了,心中拼命告诫自己:不能露怯,决不可落泪,偏生这样一想,那泪珠儿便似断线的珠子一个挨一个地滚了出来。

        公孙落霞冷冷地哼了一声道:“原来你还是袒护于她,我也无话可说。便当从未认识你二人,请吧,从今往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杨临月伸袖拭去眼泪,狠狠地瞪了秦挚一眼,道:“伊洛,咱们走!”冲出了店门。秦挚生恐她有甚意外,也追了出去。忽然想起尚未向公孙道谢,赶紧回头,大门早砰地一声在身后关上了,险些撞到他的鼻子,只得摇头苦笑。再看杨临月,早已不见踪影了。

        就在此夜,丞相府内,杨国忠也自未眠。此时他正坐在书桌案前,对着一封书信呆呆出神。那信封纸质颇为粗劣,上写着五个大字“杨丞相亲启”,显系后加的。内里却另有一个封套,看上去颇为精细,写着“书呈内庭省事辅公尊前”,加盖的火漆封印已被人拆开,里面的信用的是上好的厚纹玉版纸。信中写道:

        “仆僻处远塞,蒙公不弃,视为知己,此次进京,仰赖照拂之处甚多,正所谓大恩不敢言谢者。圣上身侧口舌纷纭,一应关节事体,尚望公有以教我。所嘱之事,切忌秘而勿宣。匆匆行旅,无以为报,谨具不腆之仪,聊充清玩。恐惹耳目,不及面谢。”落款是“禄山百拜”。随附一份礼单,计有珍玩六件、蜀锦十匹,玉璧十面。笔迹殊劣,但剑拔弩张,极有笔力,似是出自武人之手。

        这封信正是安禄山给辅璆琳的密信。昨夜三更时分,有人潜入丞相府,将这封信用飞刀钉在廊柱之上。说来也巧,因杨临月未归,杨府中家将拨了一半去寻她了,是以府中戒备不如往昔森严,但比之寻常府邸,仍可谓是固若金汤。此人居然能来去自如,从容寄柬留刀,自是高手无疑。

        杨国忠倒对此人的身份无甚兴趣,因为此际他的心思全在这封信上。他与安禄山素有嫌隙,此次召安禄山入京,便是他在玄宗处出的主意。却不想安禄山坦然而来,着实出乎他的意料,此际方知,竟是辅璆琳暗中传递了消息,且这二人早有勾结。是以这封信对他来讲如获至宝。他深知,玄宗最忌之事,便是内庭侍臣与边将串通一气。安禄山一直自称赤心可掬,玄宗颇加宠信,早引动杨国忠嫉恨之心,只苦无证据罢了;而这信便是最好的证据。倘若信中所言属实,则安禄山必被玄宗所黜,自己也可除却一个心头大患。但安禄山为人险诈多端,此事尚需谋定而动,务要一举成功。

        正在盘算之时,忽见管家杨正匆匆而来,道:“禀相爷,贵妃娘娘鸾驾到了。”杨国忠不觉一怔,愠道:“不是说过昨晚之事不可在外传扬么?贵妃从那里得到的风声?”想了一想,挥手令杨正退下,唤两名侍婢为他冠带了,赶至堂前迎接。

        早见五彩鸾舆已至阶前,一人着红绡轻衫,彩带随风微扬,曳长裾,舒广袖,缓缓出舆。襟前缨络缤纷,长长的珠串自额前垂了下来,动静之间摇曳生姿,射人眼目,恍似仙子降临凡尘。但若与她的长相相较,无论如何鲜丽的打扮终会黯然失色。她的肤色莹如无瑕美玉,眼波流转之处,令人屏息,象是面上自然生成的光华,而神态之端妍娇媚,风度之温柔绰约,却是画工也难描摹万一。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这盛装丽人,正是杨玉环。此时她已年过三旬,芳信不再,却是女人最成熟也最丰韵的年纪。就象正午骄阳下的牡丹,艳丽难以逼视,华彩胜于当年。她虽是杨国忠之妹,但贵为妃子,朝廷礼数却是不可废,故此杨国忠恭敬大礼相迎,请至内堂相见,一面摒退了左右。

        杨玉环面有忧色,道:“昨晚府中可是来了刺客?”杨国忠道:“好教娘娘得知,只是小小蟊贼,并非刺客,也未有甚损伤。”杨玉环微微一笑,道:“寻常蟊贼怎能进得了你这堂堂宰相府?妹子是诚心相询,哥哥却为何有意搪塞?”杨国忠暗惊,但他知道,贵妃素来对安禄山另眼相看,二人间亲密之处,只怕犹在他兄妹之上。安禄山得以除授三镇节度史,得贵妃助力甚多,可以说,安禄山的朝中靠山,便是杨玉环。是以密函之事,万万不可泄与贵妃得知。当下赔笑道:“多谢娘娘关心,只怕是防卫偶尔疏忽,也是有的——临月这丫头至今未回,我派出人来四处搜寻,府中的人手,原是少了。”杨玉环柳眉微蹙,道:“临月这孩子,怎么这等顽皮?出去游玩便不肯回来。此事你可委与京师扩骑,令陈玄礼等代为查找。”杨国忠连忙躬身道:“谨遵懿旨。”

        杨玉环微微叹了口气,望向杨国忠,她知道杨国忠之言不尽不实,却也无法深究。这个一母同胞的哥哥心里想的是甚么,她是越来越不清楚了。杨门一门富贵,当真是炙手可热炎绝伦,但这天大的家业,根基却是建立在玄宗浮萍一般的恩爱上。是以妹子虢国与她争宠,暗中与玄宗关系暧昧,她也不加阻拦,因为她很清醒地知道,对于一国之君来说,再深的爱宠也极有可能在一夕之间变作飞灰。这些,她是看到了;而杨家的其他人,却依然懵然未觉,镇日里声色犬马,穷奢极侈,不管物议纷纷,民怨鼎沸,任意予取予求,骄横跋扈。原先她对于这个唯一的哥哥寄了很大的希望,愿他为杨家争一个万载家业,可如今却只有深深的失望。而己身能到几时,尚在未知。突然间,想起汉武帝李夫人临死时所说的:“以色侍人者,色衰则爱驰,”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向案上的一面铜镜望去。镜中是一张绝世的容颜,眼中却带着深深的恐惧。瞧着瞧着,竟不觉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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