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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三念


妘昭昭将妇人迎进门,得知她叫芸娘。

        芸娘身穿麻布粗衣,她自称丈夫去世,乡下家中只剩她一介寡妇和年幼的儿子,走投无门才来此想寻个差事养家。

        她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额上已有几道沟壑皱纹,想必从前日子过得极清苦。

        深秋夜间添了几许凉意,妘昭昭替她倒好一杯温茶。

        “可读过书?”她内心知晓芸娘多半认不全几个字,但也按例问一句。

        果然,芸娘头颅慌乱低下,形容举止有些畏缩,枯瘦的手紧紧握住瓷杯,不出意外地摇了摇头。

        不等妘昭昭说话,她又仓促补充:“但我些许认得几个字,你招工写的字,我也认得几个的。就是,认、认不全。”

        妘昭昭见她实在扭捏,出言安抚:“没关系,字都是人拿来用的,原先没接触过不认得也正常,学上几回也就会了。”

        说罢,她有意侧过头去不看她,芸娘这才放松了些,小心翼翼捧起茶杯抿了口。

        待芸娘浑身不再那么紧绷,她曲指轻敲桌面,微哂着继续问:“为什么想要来我这里征聘差事?可有一技之长?”

        芸娘抬起头,对上妘昭昭略带含笑的眼神,仿佛被鼓励似的,鼓起勇气道:“我力气大。”

        “这里招工的告示,我让我儿子念给我听的。你们说要、要力气大的。”

        妘昭昭半倚着身子,目光打量一二,芸娘身材确有几分壮硕,双手粗糙,翻过来的指腹上覆着厚厚的茧,这是长久劳作才能留下的印迹。

        她心下有了考量。

        如今的在皆堂不似从前摆摊那般,只做个小本生意,卖一本少一本。她若要大量刊刻书籍,从选木板材料,到制作字模,还要挑水打墨,样样都是体力活。

        这些粗活本该男子更加合适,可现下书坊生意规模并不大,她开发不来专门的一块地去做刊刻,书刻一事也只得晚间歇业才能做,雇工要住在书坊内才方便干活。

        妘昭昭原先也想过招雇男工,反复思虑几番后又只得作罢。

        她们府上唯一的成年男性只有姬曲生,可他瞧着也是个弱不禁风的,到时若是真引狼入室,招了个歹人回家,可就得不偿失了。

        妘昭昭将芸娘带到后院的一间厅堂里,这里是她专程用来印刻的地方。侧门墙角处有一个担子,两头都堆放着大批刻板。

        芸娘指着担子,“挑这个?”

        妘昭昭点头,“对,如果抬不动,千万不要勉强。”

        她边说边心想。

        这堆木板分量不轻,少说也有一两百斤,如果芸娘很吃力,她也不会强留她在书堂做这些活计。若她真走投无路,可以介绍给如意酒楼的叶老板……

        思绪翻飞,她同时注意着芸娘,叮嘱道:“别闪着腰。”

        芸娘将衣袖往上撸了撸,一改先前的畏缩体态,一把将扁担挑起。她看起来毫不费力,担子甚至还在肩头往上掂了几掂。

        “姑娘,要、要抬到哪里去?”

        她说话时仍显出几分敬小慎微,可是粗气也不喘一个。

        妘昭昭看得惊奇,声音不大稳,“大娘,您可别逞强。”

        芸娘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打小就是干粗活的,这担子还算轻的哩。”

        闻言,妘昭昭拍拍脑门,当即将人留下来。

        没过几天,在皆堂陆陆续续又到访几位前来应聘的人,但都不是妘昭昭想要招的雇工。好在添了一位芸娘帮忙,书坊刊刻的重担已经减轻许多。

        在皆堂的后院里飘着一阵书墨芳香,新刻成的书籍在木架上码成高高一摞。

        念青的诗集终于编纂成册,题名为《诗酒趁年华1》。妘昭昭刊刻了上百本,每一本藏青色的书封底页还印着在皆堂三个小字。

        现如今这世上再无百花楼的名伶念青,只有千机阁的三念先生。

        坊间不知这位名声大躁的三念先生姓甚名谁,是何模样。传闻只道她仅需对着人念上三句,哪怕再寂寂无名的人,也能赋上别样美名,引得淮陵坊内无数伶人争相求词,是故称为三念先生。

        环儿帮忙将诗集抬到前面的书堂里,她随手翻开一页,当即有些脸红。

        入眼便是“解罗裳”、“盈盈一握”……

        小丫鬟结结巴巴:“小姐,这这这真能买吗?”

        妘昭昭失笑,“傻丫头,你再往后看看。”

        念青的前半生历经波澜,她成长于烟花柳巷之地,言传身教,因此写得诗稿大都也是些靡艳之词。可殊不知,这些轻艳词句的背后也有壮志襟怀。

        立于翩翩浊世,并不迷醉堕入其中才是她真正想要表明的夙愿。

        妘昭昭解释一番,神情认真道:“字字句句词言义正,如何卖不得?”

        环儿似懂非懂点点头。

        她懂的并不多,只知道小姐说的事最后都能成,小姐说能卖那就是能卖。

        妘昭昭从杂物间找来一个铜锣,擦拭掉上面的灰。她打算用做生意最古老的方式来卖念青的诗册——吆喝。

        “咚咚……锵!”

        伴随一声有力的槌击锣声,妘昭昭抬步走到书堂门前,扯开嗓子开始吆喝:“来停一停,看一看,在皆堂独家供应,三念先生的诗集典藏版,先到先得!”

        环儿一时看得傻眼。

        她原以为自家小姐说卖书也只会偷偷摸摸地卖,现在倒好,怎么大大咧咧就在家门口当街叫卖起来了。

        兜售淫书可是犯法的!

        正午日头高照,妘昭昭喊得喉咙干涩,有些生渴。

        三念先生的名头在淮陵坊里当得起声名鹊起,这东市爱玩的公子小姐们也都知晓。不过他们都自认那是在寻欢作乐的场子才用得上,出了淮陵坊,谁都默契地拂拂衣袖不带走什么。

        妘昭昭这番大张旗鼓,到底引来一众围观百姓,当众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什么混不吝的三念先生,不就是专门给戏子唱曲儿用的吗,怎么这种淫诗艳词也有人卖了?”

        “德厚坊里哪家书肆不是正经书堂,这新冒出头的在皆堂,真是坏了咱们这一锅粥!”

        此言一出,大多数人皆跟着附和。只有个别低声驳斥,“三念的词,确实文采斐然……”

        “你懂什么,我看这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早晚会引来巡捕!”

        一片恶语中,分明有人动了蠢蠢欲动的心思,却无人敢顶着众多目光上前。

        妘昭昭不动声色将各种声音纳入耳畔。只因三念是在秦楼楚馆里出的名声,所以旁人自认她低上一等,多可笑。

        却不知,这些指控都是莫须有的,她卖的并不是禁书,诗集还未刊刻前妘昭昭早便通过姬曲生送给凌锋看过,每一首辞令都见得了光,更不会惹来巡捕房。

        搬来一张藤椅,又泡好一壶茶,妘昭昭闲坐在书坊门前,想歇会儿,等待第一只小螃蟹。

        未料还没等来买书顾客,先前对她极热情的铁匠铺大娘便双手叉腰,直言不讳大声诘问:“小姑娘,我看你像个好人家的孩子,怎么搞这些歪门邪道,快快收了!”

        妘昭昭轻抿一口茶,回道:“我卖的都是正经书,哪里歪门邪道?”

        铁匠大娘满脸恨铁不成钢,“这书不就是卖给男人看的!”

        妘昭昭叹气,她语气郑重说:“大娘,这可不是卖给男人看的,大娘也能看。”确切来说,念青的诗集实则说是一部女子图鉴更为恰当,大多女子或多或少都能自其中寻到自己的影子。

        “胡说八道什么呢!我要脸,还能看这些个脏东西!”

        妘昭昭很是无奈,她拿起一本诗册欲往她手中递。

        “我送一本给大娘,闲来无事可以看看,或许你看过……”

        话未说完,铁匠铺大娘便干脆利落地拒绝,气得脸红脖子粗地走了。

        妘昭昭眼里涌上一抹遗憾,别无他法,她重新坐回门前木椅上。

        “呦,妘老板,今日这是演得哪出啊?”

        侍郎家的二公子到访,身后还缀着三两位锦衣华服的纨绔子弟,都是在皆堂静室的常客。

        妘昭昭侧头,旋即露出笑容。

        “有新书了?给本少爷看看。”二公子上前拿过一本诗集随意翻看几眼。

        半晌,他啧声:“此书甚好。”

        问过价钱,二公子毫不犹豫掏开腰包,跟着的公子哥自然也都卖给这小少爷和妘昭昭一个面子,笑嘻嘻买了一本。

        有围观百姓见了,不由冷声嗤笑,“哼,难怪这些不着调的膏粱子弟天天跑来这里,原来和这书坊是一丘之貉,也就这些草包才会买这种伤风败俗的东西。”

        二公子是个脾气暴躁的,耳尖的他回身眯眼,“谁在嘴碎?骂什么呢?谁骂得?来,出来骂给本少爷听听。”

        他再如何不成器,父亲在朝中也是正品官员,寻常百姓自是惹不得,当即鸟兽四散一溜离开。

        客源都被这少爷赶跑光了,妘昭昭懒懒半躺回去,思忖看来今日是卖不出去书册了。

        二公子攥着薄薄的书册,对上妘昭昭的目光,不大自在移开视线,“不就是本破书么,他们不买本少爷买,反正我有的是钱,明天我带足银子买你十本。”

        然而第二日,放下豪言的二公子却并未如实履约。

        倒是先前混在他左右的另一位公子哥特意来在皆堂给妘昭昭送信,说是二公子回府后,身上的《诗酒趁年华》被他爹瞧见,老人家大发雷霆,气得将二公子禁足府中。

        侍郎问他是在何处买的书,二公子咬牙不肯说。可汴京之中,随便一查就能知道是妘昭昭在兜售此书,二公子出不来,还特意派人送信要她当心点,他家糟老头子不好惹。

        果然,不出三日,不知何处传来的讨伐檄文在坊间流传开,一篇接一篇,全篇痛斥轻艳小令不堪入目,靡靡之音不堪入耳。

        纷纷议论很快传遍了淮陵和德厚二坊,三念先生一时名声大跌。

        在皆堂也变成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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