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说写检讨是一回事，开始写了又是一回事。
从周一到周五，愣是一个字也没憋出来。
一直到了周日晚上，夏醒看着空无一字的纸发着呆。
不是不会写，是写不出来，写不出那些个假话。
“滴——”
他拿起手机看，是戚影致的信息。
[还没写出来吗？]
戚影致在那头咬着指甲盖，忐忑地等待夏醒的回信。
天知道她主动联系对方已经是破天荒了。
[夏醒邀请你语音通话。]
这消息一弹出来，戚影致吓得手忙脚乱，下意识整理了下不太乱的头发，把耳朵里的棉花给拿了出来。
再看向手机，才发现是语音通话。
她松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有几分莫名的失落。
“喂？”
夏醒的声音穿过扬声器，和平时听起来不太一样，有些低哑，青春期男孩特有的低哑。
“……嗯。”
和原声没多大差别的清亮，只是带了些晚上睡前的软糯。
像撒娇。
“……”
他呼了口气，无意识地转笔。
“说实话，我不会写。”
听出语气里的无奈，戚影致笑了笑。
这是第一次见夏醒有不会的。
“嗯……其实挺简单的…等等，我拿张纸。”
是放学前她找桑雅要的，之前那些学生写得滚瓜烂熟堪比教科书式的检讨书。
听着窸窸窣窣找东西的声音，和夜里独有的寂静他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
“哦，找到了……其实检讨书都差不多，刚开始要写……”
小姑娘小声自言自语了一阵，声音才大了些，夏醒猜她是下了床拿东西，这会才爬上了床。
听着戚影致渐渐瓮声瓮气的话，他有些散漫地抽了张纸，大概记了一下开头结尾。
“……最后写上你的名字，记住了吗？”戚影致讲着，还带着讲解，听得夏醒不时发出几声轻笑。
又不是要经常写。
时间过了很久，她才讲完，夏醒因为长时间没张口，嗓音有些更哑了，带着磁性。
“懂了，班长。”
“……”
戚影致戛然而止，不吱声了。耳朵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酥麻，一丝红晕悄悄爬上她的脸颊。
夏醒不挂，戚影致也不挂。
戚影致不挂，夏醒也不挂。
两个人都等着对方先挂。
沙沙的动笔声从扬声器对面传来。
十一点了。
她朦朦胧胧地想，眼皮打架。
刚停笔，夏醒活动了下酸痛的关节，边看向了手机，敏锐地听到对面传来的几下翻身声。
睡着了啊。
天色已经黑了，在静谧的夜里，他突然没头没脑地想。
这样挺好。
高笑那次知道夏醒要写检讨之后，特别惊讶，每天都要偷偷去瞄他。
到了周一，更忐忑了，紧张地拍了拍夏醒的肩膀。
“兄弟，你、你千万别紧张。”
他撇了眼高笑鼻尖的汗，沉默。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高笑上去读检讨呢。
他漫不经心地听着台上戚影致的讲演科普，低着头把检讨书折来折去。
“下面，有请高二（5）班的夏醒上台读检讨书。”
又是一阵形式上的鼓掌。
戚影致回到班级，迎着朦胧略微刺眼的阳光目不斜视地紧盯着夏醒。
身姿修长，像棵劲松。
“尊敬的老师领导，亲爱的同学们，这次犯错误，我想了很多，也反思了很多。”
话筒有些老了，混着几下电音，从四面八方的传声筒传来，变得渺远。
“这次犯错误，主要是因为，不应该使用暴力帮助深陷霸凌的同学。起因是因为张同学与戚同学产生矛盾，在上周五下午，对戚同学进行报复，我在路过时进入，并且用暴力解决了问题。”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
因为他发现，自己念不下去了，念不下下文的虚与委蛇，念不下所谓的处事圆滑。
他可能永远都是那个不愿阴奉阳违的夏醒，永远执拗，永远保持自己坚持的正义与做法。
想到这，他骤然放下了演讲稿。
台下的戚影致看见，突然笑了。
她总有种感觉，夏醒不会读下去，不会认他不该认的错，不会低头，无论多么大的威严，无论多么真心的劝诫，即使那会让他少受痛苦。
“我认为，如果在那时候我没有使用武力，所谓的暴力，戚同学会陷入更深的困境，甚至我也会，因为在某些时候，人是不会和温和交流的，以暴制暴，在这种时候，才是最有效，最直接的办法。”
“男人的拳头不应该对准女人，但男人的拳头，可以对准对女人使用暴力的男人。”
“我不认为我有错，在进入巷子进行帮助的时候，我就保证我不会输，也不会让戚同学希望破灭，做一个旁观者，亦或一个无用的谈判者，我更愿意做一个使用暴力的反击者。”
“希望各位同学以此为戒，不要将拳头对准友好的同学和女人，也不要在不保证自己实力的情况下贸然出手。”
“我的讲话完毕，检讨人：夏醒。”
他不顾下面主任的眼色，也不顾郑令国变得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孤注一掷地说下去。
全场从刚开始的哗然讨论到最后的一片静寂。
高笑在后面为夏醒捏了把汗，左看看右看看，听到最后，只剩下愕然。
他好像又看到了初中部那个死不认错转头不语的夏醒。
“好！！！！！！！”
他率先鼓起掌，不知哪来的勇气，他大声喊起来。
无形中有一股魔力，驱使着这群不服输心比天高的少年鼓起掌。
越来越大的掌声逐渐埋没了老师的斥责。
有人说他们犯错，有人说他们不懂人情世故，有人称他们没有受到过制裁，可他们此时此刻，还都只是蓄势待发，满怀希望的雄鹰。
认错认得不情愿，做坏事时的刺激感，用叛逆来遮掩无言的恐慌，他们是正义的坏种，胆小的勇敢者。
对他们来说，夏醒就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我看你是反了天了！！！！！”
办公室里，郑令国暴跳如雷，指着夏醒破口大骂。
“你是想造反不成？？！！学生！！就该有学生的样子！！！你还是个学生吗？！？！”
夏醒不语。郑令国越看越生气，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这孩子平时看着挺好，学习也好，这是犯了什么浑变成这样？？
他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
“你马上给我回家反省！！！”
“老师！”
趴在外面听墙角的三人忍不住了，高笑下意识直接推开了门。气流很大，带动了郑令国西服的下摆。
他狠瞪了眼高笑。
他认出来这是夏醒的同学。
怎么跟这小子扯上关系的都没什么样子，戚影致也是……戚影致该不会就是这小子带的吧？！？！
他越想越生气，连带着身子也一阵阵颤栗，抖着手直指夏醒。
“你……你！！！”
“郑老师。”
李勇来了，两个女孩站在门口大气都不敢出，场面一度凝固。
“额…戚影致也在啊。”李勇看这架势，愣了愣，象征地问了一句。
戚影致点了点头，他才进了屋，两个女孩也顺势跟了进去。
郑令国手放下不是，继续指着也不是，冷哼了一声。下一秒，脸上又浮现出了笑容。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李主任。”他笑眯眯地在另一边坐下。
“这…这是怎么了？”他用眼神示意几个学生，问道。
“害！还不是刚才讲话那件事……这小子简直就是胆大包天！我估摸着戚影致啊，就是他带坏的！”
他语气里怎么都遮不住的气愤厌恶，让戚影致下意识上前一步，想要反驳。
可郑令国压根不给她这个机会，继续说。“这必须严惩啊！李主任，必须！！”
“那……郑老师想怎么？”李勇问了句，看了眼站姿依旧挺拔，垂着眸不语的夏醒，心里感叹。
这小子挺好。
“先回家反省半个月，回头再给记个过。”
他轻描淡写地说，不等几个学生反应，李勇已经不敢置信地开了口。
“半个月？！”
“我记着这孩子成绩挺好，半个月……这未免也太……”他为难似的顿了下，又看了眼夏醒。
郑令国这才发觉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他想这么罚是一回事，可是最后做定夺的不还是李勇吗？
他马上堆笑态度更加谦卑地想开口，可李勇不给他机会，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算了，少年心性嘛，这事算了。”
郑令国一下子愣了。
李勇转身拍了拍夏醒的肩膀，因为个子比他高，拍得有些费力，他一手背在身后，语重心长地说：“你…写得不错，但是以后啊，还是要学着为人处世的，毕竟职场无情，社会上得罪人总归不好的。”
检讨那两个字，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夏醒抿了抿唇，突然开了口。
“对不起。”
把李勇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谢谢老师。”
下一秒，就看到夏醒深深朝他鞠了一躬。
“哼……现在道歉有什么用……”
旁边的郑令国小声嘟囔着，夏醒没理会他。
“好、好。”
李勇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念检讨书的是夏醒。
现在道歉的，是个学生。
为自己的鲁莽，为自己的违反师言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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