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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探病


两两相厌的日子过的很是平静,也很乏味。沮丧过后的文轩恢复了往日的风采,野心不减的投进皇权争斗的漩涡里,游刃有余周旋在众位贤妻美妾之间!

        而茗慎却依旧沉浸在丧母之痛的哀伤中,把自己深锁寂寞空庭,不分昼夜的抄写念诵着超度亡灵的《往生咒》,慰籍着她那颗布满自责和内疚裂纹的破碎心扉!

        过了腊八之后,宣德帝不知从何得知了茗慎生病的事情,还莫名其妙的赏了十六匹内务府新进贡的绫罗绸缎,并一件雪貂大氅给她。

        娴贵妃眼见宣德帝突然如此看重茗慎,身为嫡亲姑母的她自然也有所表示,打发兰心送了一床镶貂皮的猞猁狲毯子过去,就连很不喜欢茗慎的惠妃,也将陪嫁的和田玉雕枕赏给了她!

        后宫是个见风使舵的地方,那些妃嫔小主们也纷纷效仿两宫,送去了许多华美的衣饰和精致的吃食给茗慎,聊表慰问!

        所谓祸兮福所至,福兮祸所依。有时候人世间的循环还真就这么奇妙,茗慎一下子变成了当下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原本寂静的西厢自然再度客盈满门,不日后,纳兰慕枫也安排了荣禄以长兄的身份,前往端亲王府探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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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荣禄抬了许多丰厚的礼品和珍贵的药材送进西厢,虽说是打着将军府的名义送礼,但大多数上好的东西都是他自掏腰包给添加上的,待礼品堆好后,他便遣散了所有人出去,由彩凤引着走进了暖阁之内。

        默默的环视了一圈暖阁,布置还是茗慎偏爱的那种清雅精致的风格,只是临窗榻前莫名其妙的横了一道碍眼的水晶珠帘,仿佛要生生隔断彼此之间的情分似的.

        “哥哥又不是外姓男子,妹妹何必要多此一举?莫不是存心要与我生分?”荣禄奇怪的问道,隔着珠帘的缝隙,依稀看到她苍白孱弱的身姿,心中蓦然一酸,只觉红颜减旧时,她仿佛已经消瘦的不成人形了!

        “咱们兄妹难得小聚一回,妹妹高兴都来不及呢?何来生分之说?只是有热孝在身,又……咳咳……病容残损……咳……咳咳……”干哑的声音犹如卷着沙尘呜鸣的西北风从帘幕后面幽幽荡出。茗慎越是想压下咳嗽,越发压不住似的,整个肺都快被咳出来,**辣的震痛……

        “怎就咳得这样厉害了?”荣禄急忙掀了帘子进来,茗慎慌忙的扭过身子,抬袖遮掩着容颜,撂给荣禄一个瘦可见骨的脊背,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着。

        彩凤将茶果点心奉上,顺着茗慎的背,愁眉苦脸道:“大公子您来的正好,快劝劝咱家小姐吧,她整日不吃不喝不用药,在这么熬下去,只怕旧疾未愈,又添新病了!”

        荣禄听完转头看向茗慎,一袭缟素,脱簪待发,侧脸上的血肉几乎干透,面色蜡黄,青丝干枯,冬日的暖阳隔着窗纸照耀在她堪比纸薄的身躯上,宛若一朵被腊月寒风摧残在最冷枝头上奄奄一息的柔弱白梅。

        心中霎时涌聚了数不尽的酸涩,荣禄眼角微红道:“四丫头,你这样作践自己,对得起你白姨娘吗?她听说你病了,日夜诵经为你祈福,盼着你早日康复,若知道你在这里不吃不喝,不用药,会伤心死的!”

        这番话令茗慎心中的感动如惊涛巨浪的翻滚,她再也难以自持,一下子扑进了荣禄温热的怀抱,心中所有的委屈如决堤的潮水般凶悍的从眼中喷涌而出。“哥哥……慎儿以后再不这样了,白姨娘她好吗?我娘亲好吗?嫂子好吗?哥哥在家里,一切可安好?”

        荣禄从袖管里掏出帕子,为她拭干了眼泪,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开了口:“上次你给父亲送了假消息,令他十分震怒,当天就把梅香姨娘鞭打了个半死,又重新丢回到了废园里!此番来探你,父亲还让我转告你一句话,扬言说你若在敢耍花样,就让你等着给梅香姨娘收尸!”

        听得最后一句,惊得茗慎险些从荣禄的怀中摔了下来,幸好荣禄及时稳住了她。

        她目露秋水枯荷一样残败的衰色,声音颤抖道:“父亲怎么可以这么狠?好歹我娘也是他曾经宠爱过的女人啊!他怎么就下得去手呢?”

        “咱们父亲的心肠一向硬冷如寒铁,你素来也是知道的!”荣禄叹息道,语气里始终带着浓浓的无奈:“哥哥也知道你夹在丈夫和生母之间一定不好受,只可恨哥哥人微言轻帮不上你,当下我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茗慎脊背一凉,这才发现,今天的大哥看起来满脸失落的神色,丝毫没有了昔日那股气吞凌云的威风,反倒像个名落孙山的落魄书生。

        能把大哥这样志高气扬的男儿逼得发出这番英雄气短的感慨出来,可见固伦公主和南宫姨娘的手段,实在高端!

        其实茗慎早年就预料到,随着父亲大人的身体日渐老迈,世袭将军的爵位无疑成了两位哥哥的争夺大战,大哥身为纳兰家的长公子,不仅年轻有为,颇有建树,又是在白姨娘还是正室的时候出生,实实算得上是纳兰家名正言顺的长子嫡孙!

        反观二哥荣华,不但不学无术,又是庶子,按道理根本没有资格与大哥一较短长,可偏生固伦公主收养了二哥为子,从此与南宫姨娘同气连枝,竭力辅佐二哥世袭爵位,这才给了他能与大哥一较长短的机会!

        今见大哥神色如此作难,茗慎便意识到了纳兰家这场究竟是立嫡,还是立长的爵位之争,已经由过去的暗斗,转为明争了。

        茗慎苍白的脸上疑云密布,神色凝重的问:“以往固伦公主和南宫姨娘也没少给哥哥使绊子,我也没见哥哥为难成这样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荣禄长叹一声,苦笑道:“还不是和硕公主雏鸾,她自幼养在娴姑母膝下,自然什么事都是听姑母和固伦公主的调停,如今到了出阁的年纪,听说准备招我为东床驸马了!”

        “那怎么行?”茗慎脸色剧变,急道:“大金为了防止外戚专权,皇亲国戚一般都不给予实权,咱们父亲当年就是因为娶了固伦公主,才会被朝廷剥削了大半的权柄,若是哥哥你娶了和硕公主,只怕不仅要失去继承爵位的资格,甚至,甚至有可能丢掉你兵部尚书的职务!”

        “谁说不是呢?”荣禄苦涩一笑,含恨道:“不承想,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到头来竟是给人家做了嫁衣裳,只要一想到日后只能当个徒有虚职的驸马爷,我就不甘心啊!”

        彩凤端了两盅齐云瓜片插了进来,略略不解道:“大公子已经有一妻两妾,和硕公主可是已故皇后的嫡出女儿,岂会甘心沦为妾室,与平民女子共事一夫,这不是荒谬吗?”

        荣禄伸手接过那白釉瓷盅,重重的冷哼道:“沦为妾室她自是不肯的,估计要像当年固伦公主逼我娘下堂那样,求皇上下一道圣旨,逼着书瑶让出正室的位置……可怜她受了这么多年的冷落,刚刚生下儿子苦尽甘来,就要沦为弃妇了!”

        心中一阵唏嘘,茗慎低下头去,细细地啜了一口手里那盅瓜片,劝解道:“哥哥别这么消极,皇上也许不会赞同这门婚事也未可知?堂堂一国公主,专门去抢人家的丈夫,传出去皇上也没脸面的。而且皇上不是一向对沈家的人格外优容吗?他应该不会让沈家的女儿沦为弃妇的!”

        荣禄嗤笑着摇了摇头道:“皇上优待沈家没错,但毕竟沈家的女儿不比他自己的亲生女儿,更何况,和硕公主是正宫嫡出,又有娴姑母和固伦公主做媒,这事不可能轻易作罢的!”

        “事情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了吗?”茗慎紧拧着黛眉,心中拨起了算盘。

        荣禄端起茶盏尝了一口,遂道:“八﹡九不离十拉!还是不说我了,妹妹日后有何打算?”

        “彩凤你先下去吧!”茗慎轻声吩咐一声,待彩凤离开后,才恨意难抒道:“我要报仇,生养之恩大于天,若不能手刃了金氏给奶娘报仇,从今往后我在不活着!”

        荣禄闻言怔了半晌,劝道:“早年在官场听到过一些风声,都说端亲王在用金家的钱招兵买马,收拢朝臣。此事不管是真是假,你要想动金氏,就必须先扳倒了金家,而你要想扳倒金家,就得让端亲王跟你一条心才能成事。可是我的好妹妹,你若跟了端亲王一条心,父亲那边是断断容不下你的,你已经失去了一个奶娘,难道要为了报仇,把亲娘也赔进去吗?”

        茗慎的眼睛微微眯成一道温婉的锋芒!不急不缓的说道:“哥哥处处为妹妹着想,妹妹不妨也跟你说些掏心窝子的话,奶娘的死固然是金氏骄横所为,但妹妹我也是万死难辞其咎的罪魁祸首,若不是我事事都低调忍让,惯的那起小人越发得了意,那金氏断断不敢如此猖狂的打死我的奶娘!如今哥哥陷入困局,妹妹也不想在任人欺凌,不妨咱们利用手中仅有的筹码去拼死一搏吧,就算败了,又能坏到哪去?”

        荣禄的目光瞬间变得格外明亮,扬起眉毛道:“妹妹说的极是,若让我挂着虚职跟一个刁蛮骄横的女子过一辈子,我宁愿放手一搏,哪怕死无全尸,也好过窝窝囊囊的苟且度日!”

        茗慎妩媚而阴冷的笑道:“哥哥既这么说,那妹妹心中有个两全齐美,一劳永逸的主意想说与哥哥听,若是妹妹动错了心思,还请哥哥念在我年轻不知事的份上,勿要责怪!”

        荣禄笑着催促道:“你平日家可是个朗利的人,怎的也吞吞吐吐起来了?快说吧,只要大哥能帮到你的,就绝计不会袖手旁观。”

        茗慎的心沉了一沉,压低了声音,慢慢道:“哥哥,良禽折木而栖,我们选择跟随端亲王吧,据我观察,他这个人高深莫测,野心庞大,而且两个岳父一个是三朝元老,一个是九门提督,又有兵部的白鹏飞和户部的慕容凡襄助,可谓是占尽地利人和,只要天时一到,他君临天下只是弹指间的事,若我们兄妹此时肯归顺与他,将来论功行赏,哥哥不但能稳坐世袭将军的爵位,更不用再受固伦公主的欺压,也刚好能保全了白姨娘和我的娘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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