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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春夏交替的南州,空气无比黏腻,一呼一吸间,鼻息潮湿又闷燥。

        夏玉香拿起一块猪肠胀糯米,送到嘴里嚼巴两下,“真香,这个时候,你上哪儿找的板栗?”

        她大姑夏流花难掩喜色,压着嗓说:“修平要调到和悦饭店做经理了,这是饭店送的,外国人的货。”

        夏玉香稀疏的眉毛登时一挑,“哎呀!大喜事啊!”

        夏流花忙拽着她胳膊,“修平不让对外说,自个知道就行,要不街坊邻居说咱太得意。”

        “那怕啥,是他自己的本事,别人眼红不着。”

        姑侄女两个挽着手出了院子,夏流花左右张望两眼,才低声问:“听说大兰好了?”

        夏玉香嘴一撇,“醒了,脑子没好,看人凶的咧,都没搭理我一句。”

        “这是,傻了?”

        “那可不傻,还知道和她妹子吵嘴,多半是招了不干净的东西,我婆子说找人来念念。”

        夏流花鼻子一个气声,“修平回家来,一两天了,就是闷嘴不说话,我还当她真死了呢。”

        夏玉香笑了一声,“姑,不死也不是你家的人,蔡修平是国家干部,现在又调去和悦饭店做经理,别说大兰一个初中没念完的,就咱们南州,有几个姑娘高攀得上?”

        这话落在夏流花耳朵里,很是中听,她难掩得意,“你别说,到饭店做经理,工资比在养殖场要高得多,一个月有一百二。”

        夏玉香真实吓了一跳,“一百二!”

        就在这时,她家院里传来踢踏的脚步声,伴随着骂声和鸡的扑腾声。

        那是她家小姑子赵菊荣在撵鸡,这丫头可不好惹,夏玉香姑侄两个互相使个眼色,相携着往巷子外走去。

        赵菊荣心烦气躁,撵了鸡还不够,又踢了一脚躺柚子树下睡觉的脏狗。

        她和她姐石兰睡一张床,前几天,石兰被炸爆米花的大炮口轰倒,昏迷了两天,醒来之后,夜里翻来覆去烙馅饼,就是不睡觉,赵菊荣跟着睡不好,气得骂骂咧咧,反被石兰呛了一顿。

        赵菊荣还记得昨夜她姐恶狠狠的眼神,说尿壶熏得她头疼,命令她起床,把尿壶拿出去倒掉,不然就把永芳珍珠膏还回她。

        即便这样,听到夏玉香和夏流花在墙角把她姐给说死了,她还是很不痛快。

        赵菊荣上集市找了她那卖干货的妈,把她姐夜里那响动添油加醋说了一番,撺掇她妈赶紧找道公来家里念一念。

        晚些时候,破旧油腻的四方桌上,烛光摆动,两个粗瓷碗,一个装着狗血,一个装白米粒,米粒上头插着三支香,碗下压着一张黄色的符纸。

        穿着道公袍的大爷手握木剑舞动。

        “长生保命天尊,座前弟子诚心之至祈天尊呵佑,移凶化吉……”

        大爷鞠躬一拜,后头的半大小子赵成荣跟着弯腰。

        时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法事,挺着腰板看着,那黄金色破袍子上的八卦图晃得她眼晕。

        赵菊荣:“妈,大姐不拜!”

        正忙活的娄秀园扭头一看,把手指头那点狗血往裤缝上擦了擦,三两步走过去,“大兰,跟妈一起拜拜。”

        时阑瞥一眼一旁告状得逞的赵菊荣,耷拉下眼皮,“我没劲儿,站都站不稳,怎么拜?”

        娄秀园常年皱巴的眉头更紧了,无可奈乎一般,幽幽叹一口气,声音带上了些抽搭的意思,“请这阿公来,花了三十二块钱,你忍一下不行?”

        时阑头皮微紧。

        这个妈可真能哭啊!

        时阑一朝穿越,成了石兰,这会儿原主的记忆已经存在她脑子里。

        真应了那句话,老大憨,老二奸,家家有个坏老三,石兰有个矫情妈就算了,还摊上这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被长姐如母的古话洗脑,做起扶弟魔扶妹魔来毫无怨言,初中没毕业就回家给她妈帮忙,又卖干货,又照顾弟弟妹妹。

        几天前,街口有人用大炮口做爆米花的营生,赵成荣嘴馋,非要吃爆米花,石兰便领着弟弟,带一小袋玉米去炸爆米花,谁想到这一去就出了事,那大炮□□炸,石兰当场被炸晕,送到卫生所抢救,昏迷了两天才醒过来。

        时阑是独生女,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温和宽厚的憨憨大姐人设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一醒来,对“弟弟妹妹”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连自己“亲妈”都不认识,娄秀园吓坏了,才找来道公给姐弟俩驱邪。

        她脚尖一挪,搭上一旁的半大小子,大有摇摇欲坠之势,“赵成荣,快,扶姐姐回床上躺着。”

        娄秀园:“……”

        赵成荣十四岁,被娄秀园惯坏了,脾气大得很,不过跟大姐石兰的感情还不错,听她这么说,便搀扶着她往屋里走。

        他正在读初二,个子虽跟石兰差不多,但还是小孩身板,单薄瘦弱,小细胳膊没半斤肉,时阑担心摔个狗吃屎,不敢把重心压在他身上。

        时阑用两毛钱,使唤赵成荣上大伯家拿了两捆稻草,把稻草铺在床板上,再放上老竹席,躺上去滚了一圈,总算没有那么磕骨头了。

        娄秀园回来看见,眉头又皱起来,“眨巴眼大热天就到了,你怎么还铺这个,不怕捂出痱子来?”

        时阑舒舒服服躺着,不甚在意,“不要紧,热了就吹风扇。”

        “哪来的风扇?”

        “没有就买呗。”

        娄秀园啧一声,“你说的轻巧,一个电风扇多少钱,拿什么去买。”

        时阑理直气壮的口吻,道:“当然是拿钱买,难不成摘树叶买,我上山摘野菌好几年,这两三年又帮着你在集市卖干货,连一台电风扇都买不起么?”

        娄秀园噎了下,“那些钱是留着给你弟弟娶老婆的,哪里是拿来买电风扇。”

        时阑坐了起来,“赵成荣才十四岁,离他娶老婆至少还有十年,到时候让他自己挣钱娶,我的钱我愿意怎么花就怎么花。”

        “……你说什么话呢,他不是你弟弟?”

        “就是我弟弟我才不能惯着,我是女孩儿,女孩儿不能受苦受累,容易老,男孩子不一样,男孩子就是要多使唤,他们不会老。”

        “……”

        娄秀园寻思,那道士是不是不行,石兰这不还是魔怔么。

        时阑又道:“妈,我都那么大了,不要让赵菊荣跟我睡一张床。”

        娄秀园一个瞪眼,“躺几天尸,身子镶金镀银了,你二妹占多大地儿,怎么睡不了?”

        时阑哼一嗓子,“她不尊重姐姐,以后让她到三楼睡。”

        娄秀园往门外瞅了一眼,斥道:“胡说八道,三楼是你大哥的,叫夏玉香听见可有的嚷嚷。”

        “三楼怎么是他的了?”

        “不是他的是谁的,你赵爹在世的时候就说好的,三楼是他的,二楼是成荣的。”

        时阑无语,敢情这个家就没有石兰的容身之处。

        石兰才出生,她爸就去世了,没多久,娄秀园丢下她,改嫁给一个叫赵国的郊县人,赵国带了一个儿子,比石兰大三岁,叫赵坚荣,两人结婚后又先后生下了赵菊荣和赵成荣。

        赵国人挺勤快,一直在城里打零工,生下小儿子后掏光所有的钱,咬牙在石家一块空地上起了房子。

        石家之所以愿意把空地给姓赵国,是因为石兰的两个叔叔不愿意带她这个拖油瓶,大伯倒是心疼石兰,只是家里孩子多,大伯母不乐意多养一个,当时的地皮不值钱,索性让娄秀园两口子在石家空地上起了房子,把石兰接回去照料。

        赵国相当于白捡了个便宜,三年前,他倒掉平房,又起了三层砖房,他和娄秀园早就有了共识,三楼给大儿子,二楼给小儿子。

        房子起好,赵国积劳成疾,病死了,没多久,村委改成了社区,社区大队要求各户报备宅基地,办理建房用地许可证,赵家户口全都在郊县,只有石兰的户口在社区,故而只能用她的名字申报。

        “妈,那我呢?”

        娄秀园:“你什么你,谁家不是姐俩睡一间屋子。”

        时阑笑了下,“这房子写的是我的名字,我也没有份?”

        这下,娄秀园真火了,“你一个姑娘,嫁给官人当娘子,嫁给屠户翻肠子,嫁给家里有一整栋楼的,想住哪儿住哪儿!”

        “这是石家的地,再说,起房子的时候,我没有帮忙么?”

        她可不是那石头一般的兰花,掏心掏肺掏肝,最后被一脚踢开,什么也不是。

        娄秀园一脸养出个白眼狼的悲戚表情,浑浊的眼睛冒出了点水光,“你说的什么话,家里少了你吃的还是少了你穿的,你二妹都问不出这样的话来,亏你还是个当姐的!”

        时阑:……

        又来!又来!

        这样的年代,这样的岁数,一个嫁过两回的寡妇,还一言不合就掉眼泪。

        她脸上堆上嬉笑,“妈,我还不是为了在家多陪陪你么,嫁什么人,我不嫁人。”

        今天是穿越的第三天,虽难以接受,她的心情也已经慢慢平复,初来乍到,还是收敛些好,这么一个没爹亲没娘爱的,要是被赶出家门,连个落脚地儿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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