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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接着传来一阵响亮的雷声,屋外的细雨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哗哗的大雨,董宛跑到门口,想张嘴叫却怎么也叫不出来。
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已经不见了,浓密的雨帘哗哗地落下来,沈子商的长衫瞬间就湿透了,可是他冲进了雨里,雨雾里他高大的身影却显得那样单薄而飘摇,很快那个身影也消失在倾盆的大雨里。
董宛倚在门口,泪水潮湿了眼眶,不是因为沈子商的无情,而是因为一种莫名的疼痛和柔情将她的心反复的搓揉着。这样一个骄傲的男人,他的身上背负着多少的伤痛,他那样狼狈不堪地冲出门去,仿佛在这个屋子里一刻都不能停留。
她听到身后轻轻的脚步响,连忙擦擦眼睛转过身来,曾嘉禾站在她身后,他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说,但那双眼眸似乎已经洞悉了一切。
董宛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她的泪痕。她的心情仍然是低落的,完全没有了方才的兴致。
曾嘉禾说,“我这个老师早就在这儿恭候了,没想到今天这个学生才来拜见老师”他的话化解了方才的尴尬和不快,董宛还以羞涩的一笑,“学生向老师赔罪了”
嘉禾也一笑,目光从她身上移到店铺的货架上,董宛这才注意看店里的摆设,只见店内非常宽阔,是两间的店面,中间隔着一道墙,但有很宽的门相通。而店铺里还有一个小门通向里面,里面好像是可以居住的宅院。
店内两面都是通向房顶精致的檀木货架,货架数百个形状各异的槅子里分别放着各式各样的名贵瓷器,那些瓷器或艳丽或朴素或雅致,真是五彩斗艳,琳琅满目,简直让人目不暇接。
董宛赞叹地张大眼睛,一件一件地看过来,每一件瓷器都有它的独特之处,说不出来的那么好看。她的目光落在一件玉青色瓷碗上,那只碗上居然遍布细密的裂纹,如同冰裂纹,如织如网,非常独特。董宛心里想着,她以为瓷器一般都是些花鸟或是青一色,没想到会有这种故意做出裂纹的瓷器,却这样另人惊艳,可见古人的妙手神工。
曾嘉禾走过来说,“这是哥窑的瓷器,哥窑瓷器多断纹隐纹若龟子,也被称做百极碎,这件瓷碗就是典型的哥窑作品,价值连城”
董宛点点头,目光又落在一个一尺高的瓷瓶上,瓷瓶表面通透,上面绘有素雅明净的青色花纹,整个瓶子看起来端庄淡雅如同仕女。
董宛扭头轻问,“这可是青花瓷?”她不懂,只是青花瓷在瓷器中最出名,她以前听说过。曾嘉禾笑着点头说,“青花瓷也是彩瓷之一,彩瓷里分为很多种,有青花,唐三彩,釉里红,素三彩,水彩,斗彩,五彩,粉彩……都各有各的特点,以后有时间我再细细地告诉你”
董宛点头,又去看另一件,曾嘉禾站在她身后,她看一件,他就耐心地替她讲解,他的声音轻越柔和,总是不紧不慢地娓娓讲来,董宛很喜欢听,也想多了解一些瓷器知识。曾嘉禾讲的进候,她不禁在心里赞叹他的博学多才,仿佛整部的瓷器史都装在他肚子里。
董宛听曾嘉禾讲瓷器就听了一个时辰,她对店里这些美丽的瓷器充满好奇,曾嘉禾也尽量满足她的求知。
屋外的雨仍旧哗哗地下着一点也不见停下来的意思,方才的不快与别扭也因为曾嘉禾妙语如珠的讲解而慢慢被董宛压在心里。
曾嘉禾看看外面的天,对董宛说,“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晚了子商会担心的”
提到沈子商董宛的情绪似乎受了一点影响,她摇头说,“不用送了,我自己能回去”
“那怎么行”曾嘉禾又看看外面阴霾的天气说道,“你等一等”说着他走进内屋,出来时手里多了两本书和一把雨伞,“走吧,这种天气你自己走我不放心”
董宛也不再争辩,和曾嘉禾并肩走出去,硕大的雨点敲击在雨伞上,咚咚直响,又飞溅出去,碎成点点水沫。
董宛和曾嘉禾一起立在伞下等黄包车,虽然和曾嘉禾一见如故,但毕竟是年轻男女,况且董宛还是第一次和异性男子同立在一把伞下,心里不免有点别扭。可能曾嘉禾也是如此。
他扭头歉疚地说,“要委屈你了,店里也只有这一把伞”
董宛摇摇头,“这算什么,只是要麻烦嘉禾哥了”
嘉禾扭脸看她,“别和我客气”他的眼眸是那样淡淡的,却又柔和温暖,董宛心里突然冒上一句诗来“蓝田玉暖日生烟”,他的眼睛就像这句诗给她的感觉一样。
她垂下头不再说话,两个人一起伫立在瓢泼的雨中直到一辆黄包车驶过来。曾嘉禾给董宛撑着伞先让她上了车,他才上去,黄包车摇摇晃晃地开起来。
凉丝丝的雨雾扑面而来,虽然有伞挡着但脸上也落了一层水汽。黄包车都是两个人的座位,董宛想起来的时候沈子商扶她上了一辆黄包车,他却没选择和她同乘而是又拦了一辆。两辆车一前一后总是保持着一段距离,就像他们两个之间的那种疏离。
而现在董宛却和只见过两面的曾嘉禾同乘一辆黄包车,尽管与礼不合,但毕竟是特殊时刻,董宛心里一点也没有排斥的感觉。
虽然坐在一起,但董宛和曾嘉禾都自觉地向边上靠着,所以他们之间反倒空出一指宽的距离来,曾嘉禾帮她撑着伞,虽然脸上落了些水汽,但董宛的全身都被密密地遮在伞盖下。
车子在沈府门前停下来,曾嘉禾同董宛下车,伞一直撑在她头顶。
他转脸对董宛说,“快进去吧,别感冒了,这两本书是关于瓷器的,你要是感兴趣就看看,不看了再让二平拿给我,或是你来铺里的时候给我也行,下次再来一定教你记帐目,进去吧”
董宛接过书,见他身上都湿透了,只有左手的一只袖子是干的,一定是路上他只顾替她遮着而把自己露在了雨里,她心里一阵感动,也很过意不去。
“你……”
曾嘉禾笑笑,“快进去吧”说着把伞塞给她,转身跑进黄包车里,向她挥挥手,黄包车慢慢消失在漫天雨雾里。
董宛打着伞站在檐下,直到车子看不到了,才抱着书去拍门。
走进月洞门正碰到杏儿开门出来,见到她就叫道:“呀,小姐您可回来了”她心里还正担心呢,本来看大少爷和少奶奶一同出去,可回来时大少爷却落了单,见大少爷黑着的一张脸,她一直没敢问董宛的下落。
董宛先轻声问她,“大少爷回来了没有?”
杏儿奇怪地眨眨眼说,“就在书房呢,我正要打热水给大少爷泡脚呢”
董宛愣了愣,“泡脚……”现在又不是冬天,她想不出为什么还用热水泡脚。
杏儿见她的表情,小声说,“您还不知道呢吧,大少爷的脚每逢雨天都会钻心地疼痛,每次下雨,太太都嘱咐我们要给大少爷用热水泡脚,这样能缓解一点”
原来是这样,董宛点点头。心里涌上一丝心疼,知道自己有这样的病,还冲进那么大的雨里,这次的痛一定比往日更严重更难忍吧?可是即使疼的蚀骨钻心他也是只会自己忍受的,那样不是会更疼上千倍万倍么?
她向书房看了看,在桌前坐下来,翻开书却无心看下去,这时屋门被撞开了,二平浑身湿淋淋地喘着气站在门口,见到董宛,他似乎明显的松了口气,又连忙退到门外,“大少奶奶您回来啦,大少爷叫我去商铺接您呢,没想到和你们走戗了,嘉禾哥说您已经平安到家了,看见您我就放心了”
董宛正要让他进来歇歇,二平已经向她鞠了一躬急急地走了。她看了看书房,原来他也是关心她的,发生这样的事,他还没忘嘱咐二平去接她回来,她心里一暖。
杏儿这时已将水打进来,她站起来接过冒着热气的水盆,“杏儿,我来吧,你去忙你的吧”
杏儿知趣地一笑转身细心地关上了房门。董宛端着水盆,用身子撞开书房的门轻轻走进去。她愣住了,她看到沈子商坐在书桌前,身子微弯地抱着一条腿,脸因为疼痛而扭曲着,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来。
他听到响声,抬眼就看到了她,他的身子迅速地直了起来,可是他的唇依旧抖着,额上冒着冷汗,一看就知道正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董宛心里一阵酸楚,她走过去蹲下身,将水盆放在地上,抱起他的一条腿,“我帮你泡脚吧”她的声音听起来似有点哽咽。
“谁让你进来的?”一个声音在她头顶上问,那声音像在冷风里冻得发抖的人发出来的,但却异常冰冷。
董宛惊吓地抬起头,看到沈子商正低眸盯着她,他的眼眸深冷复杂,像是在冬夜里颤抖的海水。
“是杏儿说你的脚一到阴雨天……”
“谁让你进来的?”她还没说完就被沈子商的吼声打断了,她从没见过他这样失态,甚至他的额上都暴起青筋,脸色难看的吓人,他向着她吼着,“谁让你进来的,谁说要泡脚的?”哗一声,脚下的水盆被他踢翻了,“出去,出去!”他满脸颤抖地指着门口。
董宛吓的脸孔雪白,她后退几步,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去,书房里又传出一声巨响好像什么被打碎了。
董宛惊魂不定地坐在床头,一手握着心口,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急烈地跳动着仿佛就要蹦出来,泪水委屈地流了下来,她轻声啜泣着,一时之间她只感觉到害怕委屈,并没想到只有最在乎最心爱的人才不愿让她看到自己丑陋的疮疤。
第二天,董宛起来以后才知道沈子商已经起身去浙江了,她不顾一切地跑出门去,可是哪儿还有沈子商的影子,他早已经走远了。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早晨的风有点凉了,她怔怔地站在冷风里向远处望着。半晌,才落漠地转过身,身子却一怔,沈子贸正站在她身后看着她。
半个月没见,那个满脸意气风发,青春洋溢的青年不知何时那漆黑的瞳仁里多了一抹忧戚,他就用那双漆黑而忧戚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董宛也怔怔地看着他,想说话,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就这样站了好半天,她才低头从他身边走过去,走到他身边时,沈子贸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董宛,好久不见了”他叫她董宛,那声董宛从他嘴里叫出来是那么好听,像轻快的夜莺,她一直觉得被他这么一叫连她的名字都带上了勃勃的朝气。
可是现在,她心里好苦,好乱……她轻轻拨开他,轻声说,“进去吧”
他却不松手,“镯子换了?”他的眼睛落在她的腕上。她用左手盖在手腕上,垂下头也不讲话。
沈子贸眼睛暗了暗,松开她,故做轻快地说,“怎么了,和哥吵架了吗,别担心哥要欺负你我帮你跟妈说”
董宛低头说,“没有”就转身进门里去了。
沈子贸转过身看着董宛的背影,目光里突然落满了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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