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二天早饭后，董宛开始缝制棉袍。她低着头坐在床边，灵巧的手像忙碌的蝶儿，细细密密的针脚慢慢延展着，长衫已经有了些雏形。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手中的衣衫，轻抿的唇角显示出她的那份认真。
这时有位不速之客轻轻敲响了她的房门。
董宛说了声“进来”仍头也不抬地认真缝纫，可是外面的人似乎没听见，仍旧轻轻地扣着门。董宛这才站起来去开门。
打开门，见沈子贸的同学夏若南站在门口，正背着手向她笑着，董宛愣了愣。
“怎么，不欢迎我来啊”夏若南笑着说。
“没有，夏小姐快请进”董宛连忙让她进屋，夏若南也不客气抬脚走进去，四下里打量着坐在桌边。董宛替她倒茶。
“喝点茶吧，夏小姐”
夏若南抬眼看着她，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欣赏，“别叫我夏小姐，怪生分的，叫我若南吧，我也叫你董宛好吗，董宛，我要是男人也一定会喜欢上你的”
董宛的脸一下子红了。这个夏小姐真是爽快大方，不过她挺喜欢她性格的，“谢谢你这么夸我，我要是男孩也一定会喜欢你的”
夏若南呵呵笑起来，“有你这么夸我，我觉得自己都飞到天上去了”然后她正了正颜色又说，“我今天来是特地请你去看我们文学社排的一出话剧‘雷雨’，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董宛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她当然有兴趣，也巴不得去立人学校看看呢，只是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夏小姐……”看夏若南目光瞥过来，她忙改口，“若南，谢谢你的邀请不过我不能去……”
“为什么？”夏若南张大眼睛问道。
“我……”董宛正要解释，只听门口有人说道，“夏小姐，我们小姐跟您去”杏儿走进来拉住董宛的手，“小姐，这么难得的机会你应该和夏小姐去散散心呀，您别担心，家里有我呢，太太若问起来我就说你去嘉禾哥那儿了，只要您赶到晚饭前回来就不成问题”
董宛听了，低头沉思，可是左想右想也觉得不大好。夏若南知道她想去又怕公婆不许，她哪里管这些，就拉起董宛的手，“走吧，保证你去了不后悔，杏儿这里就交给你了啊”说着就拉着董宛跑出去。
董宛跟着夏若南走进立人学校，她的脚步变得有点胆怯迟疑。立人学校并不是很大，但非常干净整洁，房屋带着点欧式风格，显得时尚又肃穆。
一些穿着立人校服的学子们在明净的小路上散着步，法国落叶梧桐在阳光下轻轻地摇晃。走入校门，仿佛有一股浓郁而典雅的书卷气就迎面扑来，董宛觉得自己的穿着打扮与这里的气氛是那么格格不入。
夏若南并没发觉董宛内心的变化而是拉着她径直走入一间教室，董宛的到来立刻吸引了许多同学的目光。
沈子贸走过去，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着惊讶和快乐的光芒。
“董宛，你来了”他轻声说，唇角飞扬起笑意。董宛有些腼腆地点头。
夏若南得意地说，“沈子贸，你不是说她不会来吗，现在怎么样，董宛被我请到了”
沈子贸一笑，看看董宛说，“算你行好不好？”，董宛也低头轻笑，不过在这种环境里，她的穿着打扮实在是异类，再加上董宛秀丽脱俗的外貌，更招来许多外班的同学过来凑热闹。董宛不习惯这种被人围观的感觉，她明显的有点紧张拘谨。
沈子贸说，“先让夏若南和方子莹带你去换件衣裳，然后我领你参观一下学校，话剧公演是在下午，上午你要和我们上几节课了，顺便也好体验一下学生生活，你看怎么样？”
董宛点头。就在几个女生的簇拥下去更衣室换衣裳去了。董宛脸颊红红地从更衣室走出来站在镜子前，她现在终于和夏若南她们一样了。
女生们帮她梳好了辫子，就兴高采烈献宝一样把董宛推进教室里。
“沈子贸，你看”夏若南得意地叫道。正背身说话的沈子贸回过身来，他的眼睛就定在了董宛身上，墨玉的眸子像星星一样闪亮了。
董宛穿着和夏若南她们一样的竹布衫，短裙白袜，头发辫成两条乌黑的辫子垂在胸前，这样打扮的董宛像一朵清新的兰花，虽然站同样打扮的女生中间，但她却显得那么与众不同，清新，淡雅，秀丽，娇羞，几乎所有美好的词汇都无法形容出她的美丽。
董宛乌黑的睫毛慢慢垂下来，遮住那春水波澜般的翦水双瞳，颊边如淡淡的桃花慢慢绽开。女生们看着男生盯着董宛看的样子，都捂住嘴笑了，董宛更是不好意思几乎想扭身跑开。
“喂，男生们你们的眼珠快瞪出来了，怪不得书上说男儿好色呢”方之莹挥着手向男生们嚷道。男生们如梦方醒，嘘声一片，都起哄，“哪本书上说的？”
沈子贸笑着正要走过去，早已被一大帮男生包围起来，大家都七嘴八舌地说，“沈子贸，还不从实招来，她到底是谁？”
沈子贸远远地看向董宛，董宛也看向他，两个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董宛的眸子里有些尴尬和羞涩，而沈子贸的眼睛里更多的却是欣赏和悸动。
在男生们的起哄声中，沈子贸的脸居然红了。董宛只是想着自己是沈子贸的嫂子，可她哪里知道这些男生们话里的意思呢。
沈子贸高声说，“她叫董宛，是我的表妹”，董宛一怔，愣愣看向沈子贸，沈子贸正向她轻笑着。
男生们哗地一声，甚至有一两个说，“原来是表妹啊，这下放心了，以后还有机会，沈子贸你可别和我抢啊”
董宛这才会过意来，脸忽地就红了。沈子贸转过身，对大家摆手，“大家别闹了，董宛可不是普通的女孩，你们就别想了”
在男生的起哄声中，沈子贸拉起董宛的手，“走，我带你去看看我们学校”说着，就带着她跑出喧闹的教室。
教室外清净了许多，沈子贸站住脚，回头对董宛说，“我们班男生太野蛮，把你吓坏了吧？”
董宛摇摇头，手想从他手掌里抽出来，可却被沈子贸抓的好牢。她抽回来也不是，不抽回来也不是，尴尬地看了沈子贸一眼，沈子贸却把目光移向别处，好像并没意识到她的手还在他手中。
“走吧，我带你去参观看看”沈子贸拉着她就走。董宛心里别扭，嘴里又不好说，只得跟着他走。
夏若南和方子莹这时喘嘘嘘地跑过来，夏若南说，“哎，总算摆脱了这群狼了，董宛你这下认清我们班男生了吧”等她的目光移到董宛和沈子贸的手上，她奇怪地看了看他们，眉心轻轻皱了一下。
董宛这时才把手悄悄抽了出来。手指间还留着他的温度，他的手是那样温热。目光不由得在沈子贸的手上停留了一秒，就飞快地逃开。沈子贸的手指，修长而好看。
校园还没参观完，上课的铃声已经响了。夏若南把自己的位子让给了董宛。沈子贸和董宛并排坐在桌前，离的是那样近，甚至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到。平时，沈子贸已经习惯了和女生同桌，可是现在这个女生换成了董宛，他却有种异样的感觉。
他那么容易就能看到董宛，只要一扭头。这让他心里涌上一种兴奋和满足感。可是不知为什么却又有点不敢看她了。他默默的感受着她的气息，她的存在，有一种暖暖的气流在他心里流动着。
老师很快就进来了，是个穿长衫，戴眼镜的老先生，董宛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了，她的心对这里的一切都是充满好奇的，对于教书先生她从内心深处更是有一种深深的崇敬。
沈子贸细心地打开课本，将书轻轻推到董宛面前，小声说，“今天讲陆游的词‘卜算子’”，董宛点点头，又把书向回推了推，放在书桌的正中间，这样他们俩就都能看到了。
沈子贸又把书推回去，“我不用看，你自己看吧”
董宛想起来他在诗词方面的谙熟就不再推让。听老先生说道，“今天我们讲陆游的‘卜算子’在讲这首词之前我想起他的另一首词‘钗头凤’，哪位同学给背一下？”
老先生是立人的名师，很受同学的爱戴，只是他性情古怪，平日讲课许多时候并不按常理出牌。钗头凤这首词以前并没有讲过，可他却要求同学们背诵，引起下面同学的窃窃私语。
老先生眯着眼睛向下看，“没人举手的话我就点名啦”，董宛原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老师来着，现在听他这样说忙把头低下了。心里砰砰直跳，怕老师点到她。
沈子贸轻声说，“不用怕，老先生是近视，平时顶多是叫我和几个中文好的同学回答问题，叫不到夏若南的”
董宛听他这样一说才放了心，抬起了头，就发现老先生正眯着眼向她这边瞧来，她又慌忙低下头，着急地说，“他正看着我呢”
沈子贸看她紧张的样子不禁笑了，也低头对她说，“放心吧，不会叫到……”沈子贸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老先生叫道，“沈子贸旁边那位女同学，叫……夏若南的站起来背诵一下吧”
沈子贸张着嘴，下半句也没说出来，两个人对看了一下，董宛紧张的不得了，沈子贸也才从惊讶中缓过神儿来。咳，今天先生是怎么了，怎么偏偏就叫到夏若南呢。
董宛只得慢慢站起来，头也不敢抬，怕老先生认出来她不是夏若南。沈子贸只能鼓励她，“别怕，记着哪句就念哪句，不会的有我呢”
只听先生说道：“你和沈子贸是同桌，平时应该很受沈子贸的熏陶吧，现在念来我听听”
虽然沈子贸方才那样说，但心里也替董宛悬着心，就连夏若南和方子莹她们也紧张地看着董宛。
董宛镇定了一下心神，轻轻念道，“钗头凤，陆游，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董宛的声音清润如泉，顿挫有致，又流畅如水，灵透干净。
沈子贸的表情放松下来，漆黑的瞳仁默默的看着背诵诗词的董宛，目光中有七分欣赏三分惊喜。全班同学也都安静下来，静静聆听那如玉如泉的诵读声，就连老先生也闭上眼睛，轻轻地摇头晃脑，像是沉入词的意境中去了。
一首词背完了，教室里有片刻的空白，之后有几个同学鼓起了掌，男生们更是将欣赏的目光投向董宛。
老先生频频点头，连声说，“想不到，想不到啊，果然是近朱者赤”，老先生的一句话，让下面的沈子贸和夏若南他们都忍俊不禁。
沈子贸轻声对董宛说，“想不到你背诵的这样好，早知道你好学聪明，不过今天你还是让我惊喜了一下”
听他一夸，董宛的脸不禁热起来，唇角却不自觉地轻扬起细微的弧度。老先生似乎还有点意犹未尽，又说，“将钗头凤背诵的这样好可见你对这首词是深有体悟的，不妨现在给同学们讲一讲它的含义”
沈子贸跺了下脚，“咳，先生今天是发哪门子癔症了”
老先生说，“沈子贸，你不要告诉她让她自己讲”，沈子贸只得闭起了嘴，董宛抿嘴笑了一下。方才的背诵已经将紧张全都消除了，再加上先生的认可，她信心也增加了不少。
她不急不徐地说道，“陆游这首词传说写给他的妻子唐琬，唐琬与陆游婚后恩爱，却因陆游之母不喜欢她而与陆游离异，所以词中才有这种凄婉之音。这首词分上下两阙，上阙是以男子的口吻追叙昔日的欢情……”董宛娓娓道来，连旁边的沈子贸都坐正了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老先生更是不断点头。
董宛那天的表现迎得了先生的大加赞赏，先生甚至说出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的话，让坐在后排的夏若南捂着嘴吃吃笑个不住。
夏若南还开玩笑地说，“董宛，你把我抬的太高了，以后我可怎么下台呀”
方子莹说，“别担心，不是有沈子贸呢吗，让他接着你呀”
董宛噗嗤一声笑了。沈子贸忙说，“嘿，别把我扯上啊”，三堂课下来，时间已接近中午。下课后，董宛轻声对沈子贸说，“我还是回家吧”虽然她很喜欢立人学校的氛围，也喜欢听先生讲课，更喜欢这些天性活泼的同学，但她总是担心家里，毕竟她的身份和他们是不同的。
她这一句话，让方才还谈笑风声的沈子贸顿时沉默下来。
董宛为难地说，“中午妈看不到我去吃饭肯定要问……”她声音轻下来，低下头去，沈子贸看着她，眉间慢慢笼上一丝忧思。
夏若南说，“怕什么，杏儿不是已经打保票了吗，再说我是请你来看我排的话剧来的，还没看呢你就走，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我可不许呀”
沈子贸说，“看完再回去吧，我们都希望你能留下来。不要去想别人，只听你心里的想法”大家也都七嘴八舌地挽留董宛，到最后董宛真的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中午，董宛随大家去学生餐厅吃饭，好几个人围着一张大桌子，一边吃一边聊的热火朝天，董宛的心情也分外的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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