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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宛小姐”杏儿敲了几下门推门走进来。

  天色已暗,卧室里点着一盏烛灯,摇曳的灯影里,董宛坐在桌旁低头看书,见杏儿进来,她抬起头轻声问道:“杏儿,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董宛的面容娴静淡定,声音也柔和如水,好像没有什么事能扰了她的心湖。杏儿踌躇片刻才说,“宛小姐,都怪二平,大少爷让他买酒,他就这么听话买了那么些,现在大少爷自己关在外书房,那些酒全让二平拎进屋里去了……”杏儿担心地说着。

  董宛只是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定定的,弯成非常好看的弧度,像蝴蝶的翼翅,杏儿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看到那一排密密的漆漆的睫毛如同小扇一样遮住她的眼帘。

  “我知道了,杏儿,天晚了你快回去睡吧”

  对于董宛平静的语气杏儿有点失望,还想再说什么,张张嘴,却只是答应了一声“是”字,她犹豫不决地退了出来。

  落红轩里静悄悄的,偶尔传出一两声书页翻动的声音。杏儿站在落红轩门口,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宛小姐变了,大少爷变了,二少爷也……怎么会这样呢,她原以为宛小姐回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是事情并不像她想的那样,现在的大少爷和宛小姐之间比以前的情形还更让她难受。

  外书房里,团团灯影映照在沈子商的脸上,那漆黑的眉毛微凝,深眸里具是苦痛,手里握着的一杯酒还是满满的,但指关节发白,杯子仿佛就要在瞬间碎裂。

  当夕阳斜照的时候,他走进了落红轩,没想到会遇见她。在落日溶金的光晕里,她仍着着素净衣衫,身姿匀亭,面容贞静,恍忽间他如看到水仙初绽。

  听到脚步响,她回转过身。一双澄静的眸看向他,没有惊讶,甚至没有任何微澜,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那一刻,他被她的平静击伤。原以为她的怜悯,她在他面前的卑微,她细微如尘的体贴更能唤起他的隐痛,更让他无法忍受,可是现在才知道,那一切都抵不过她对他的漠然。

  在她平静的目光中他该走开,该冷漠地毫不在乎地走开,可是他的脚像灌了铅,移不动分毫。他只能看着她慢慢转身走开,那两扇门缓缓地在她身后关闭。

  “咔”的一声,再不见她的身影。他听到心里有什么在断裂。

  清醒,为什么要清醒?!清醒的时候他心里有无数的魔鬼在嘶吼,他们嘶扯着他的心脏让他痛苦不堪。心魔,他永远无法战胜的心魔,很多时候他的心已经不再受他自己驱使,他们自做主张做出让他后悔痛恨的事,可是他无力控制……

  生病的时候,快要死去的时候,他的心却像明镜一样清醒着,他痛苦,明明知道做过之后就会后悔,明明知道疼痛百倍于她,可是他却眼睁睁地看着心魔又附在他的身上,他张牙舞爪,他丧失理智……他清楚地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

  可是她的声音明明就在耳边,她柔软的手指轻抚着他就像清露化解他的疼痛。那一刻,他想紧紧抓住她,他是病人,一个完完全全的病人,他需要她,不能离开她,他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这个借口,这样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的关心和陪伴。

  但是明明心有介蒂,明明知道她走的这十天里一定已经发生过什么,可是连想都不敢想,更不愿去问,只怕想一下,他就无法承受,只怕问一声,他就会失控。

  那一天还是来了,当生病再也不能成为他的一个藉口,他想抓住他们的孩子,可是这个孩子恰恰让他全线崩溃。

  他是刽子手,而她怎么可能还会选择陪在一个刽子手身边?连他自己都憎恶自己,爱与恨,他与她,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董宛,爱恨同体,爱之深,恨之远,它就像双面魔鬼,如果无法战胜,就只能是他瓦解。

  “她,爱的是我。你知道吗,她爱的是我……”爱的是我……是我……沈子贸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久久不去。

  她不爱他,不爱他……!她为什么不爱他……?

  这是他心里最隐密的刀疤。他捂住了胸口,不能再去想,可是贸儿的话还在耳边。

  他信了,从贸儿说出这句话时他就信了。从董宛慌张地掩住那张写着“婚姻自由论”的报纸时他就信了……从贸儿从落红轩冲出来第一次对他横眉冷对时他就信了,只是那时,他不敢去想,不愿去想,怕去想……

  他害怕去证实董宛并不爱他的事实,那就像用刀子剜了他的心无异于让他去死。

  他抓着心口,鲜红的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慢慢滴落在酒杯里,腥红的血像花一样在透明的酒中缭绕绽开。

  究竟是为什么,上天为什么要这样对他,让他爱上她,而她却是让他永远都不敢正视她的那个人,他的心魔因她而起,他的爱恨因她而生,爱恨牵扯,他如履悬崖。

  爱如生命的人却是他最不知道怎样对对待怎样面对的人。

  他不想清醒,清醒的时候他被痛苦与绝望逼到崩溃,或许他可以选择醉生梦死,恍忽中他才可以任由自己放肆地想她,只想拥她入怀,不用痛苦,不能挣扎,没有混乱。

  他饮下那杯酒,血腥的滋味。又倒一杯,一饮而尽。不知什么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轻,头却越来越重,然而却是混沌而不再混乱不堪。

  门轻轻打开,他眯起眼来。他看到董宛走进来。

  他眯起眼,黑长的睫毛几乎要铺在眼睛上,只有这样才可以让她的影子稍稍清晰。他开始笑,笑意融化了唇角的坚毅。

  “宛儿……宛儿……你终于肯来看我了……”声音绵软却仍留有点点灼痛。

  他只觉得董宛拿去了他的酒杯,扶住他的胳膊,她柔软的声音在他耳边嚅嚅地说着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想听,他只是用双臂紧紧地抱住她,脸埋进她的身体。

  “宛儿……宛儿……”沉沉低啜,宛若婴孩,让人的心疼到苍白。

  沈子商将她压在床下,她没有挣扎,只是承受。

  早晨,阳光淡淡地洒进来,沈子商张开眼,宿醉的余痛让他的手轻轻掐在额头上,眼睛微微眯起。昨夜的缱绻缠绵一点一滴仍在眼底心间,但伸出手臂,佳人已是不在。

  只有淡淡的余温证明他不是做梦。他的手留恋在她睡过的被褥间,眼底是郁郁的苍茫之色。

  他起身披衣下床,门开了,他的心一跳,蓦的转头,看到的却是杏儿。

  杏儿将铜盆放在架上,手里拿着白毛巾,低头说,“大少爷,洗脸吧”

  他心里却有淡淡失落,只是不知如果进来的是她,他又该如何呢?

  他嗯了一声就弯身洗脸,身后的杏儿静悄悄的,他也并不奇怪,杏儿在他面前从来都拘谨。

  走出门,却在海棠树下停下来,忍不住扭脸看向那道紧闭的房门。杏儿站在外书房门口静静地看着大少爷,大少爷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似乎站在海棠树下已经痴了。

  但是那道浓眉忽而蹙起来,大少爷拧转身子就要走出去,那道方才还紧闭的门却哗地打开了,宛小姐走出来。

  杏儿的心忽地一紧。

  沈子商身子一振,扭脸看向她,她低眉垂目,面淡如水从他身边走过去。或者她并没看见他?或者他并不是她眼中的风景。或者她看见他也只当做看不见……

  她悄然无息地走过,错身的那一刻,他的心已经坠落进冰窟。

  她怎么可以这样淡漠在经过了昨夜之后?她怎么可以这样忽视他,仿佛他不如空气里的一颗尘埃。

  杏儿的手下意识地放在胸口,她觉得那里在一点点揪痛。大少爷眼中深刻的疼痛被她一丝不差地收入眼底。

  原来,爱一个人会是这样的疼,原来一个人可以为另一个人伤痛至此。如果,有人在此时看到沈子商的眼睛,那么她的心一定跟着会化成粉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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